从电影发展史上来看,“视觉性”无疑是电影的“第一性”,与之相对的,听觉元素是电影艺术体系中的“后来者”,只被视为电影艺术体系中的辅助手段。然而,随着电影艺术的进步,电影已然从“视觉艺术”进阶为一体化的“视听艺术”,从对白到音乐,再到音效,声音在电影叙事中的作用愈发重要。近年来,中国电影在声音设计上也实现了创新和突破,我们看到,听觉元素不仅增强了影片的表现力,还在叙事层面承担了更复杂的功能,成为塑造人物、推动情节、营造氛围,增强观众的观影沉浸感的重要艺术手段,此外,听觉元素更加深入地参与到把握电影的叙事节奏、打造和拓展电影的叙事空间、引领和转换电影的叙事角度、强化和升华电影的叙事主题等更为复杂的电影叙事之中。
1、对白中的叙事。对白包括角色间的对话、独白和旁白,被视为电影中最直接的声音叙事载体,不仅能直接传递剧情信息,还能揭示人物性格、社会背景和情感冲突。我们看到,近年来,中国电影的对白设计呈现出更为真实、自然且多元的特点,对白不仅“表意”,更能承载人物、勾勒地域、实现“传情”的艺术功能。其中,方言对白是重要的艺术选择。如《爱情神话》(邵艺辉,2021),这部以沪语对白为主的电影在现代都市的叙事空间中大胆地抛弃了最具普遍性的普通话对白,选用上海话建构角色的语言体系,一方面将这个泛泛的都市空间框定在“上海”这个具体的城市中,另一方面,也将“上海”这个地域所代表的现代都市的现代性和先锋性延伸和反哺到电影内部的叙事空间中,为电影中“新派”的爱情观、人生观培育土壤,使这个“神话”切实落地。《脐带》(乔思雪,2022)则是一个相反的典型,片中的人物对白采用蒙古语,同时强调了影片中草原的地域属性以及人物的少数民族身份烙印。在蒙古族的语调中,影片中儿子和母亲总是呈现出喃喃低语的温情之感,在极为克制的对白表达中,母与子之间形成的反哺式“脐带”关系如丝如线,贯穿于电影始终,年轻的生命与苍老生命承继往复,在辽远的草原上谱写出一曲悠长的蒙古长调。近年来,“新世代”语言被电影引入到对白中,也是对白的一大当代特色,其中包括网络流行语、“热梗”“行业黑话”等。《年会不能停》(董润年,2023)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电影将互联网大厂的行业术语从从业者的小圈层中解放出来,放在大众化的电影中让观众加以理解和审视,“对齐颗粒度”“打通底层逻辑”“闭环”等“黑话”的一再出现,不仅强化了电影的“大厂背景”,拉近了以“打工人”为标签的年轻观众的距离,更是通过对白建构了电影讽刺喜剧的风格,也揭示了当代都市中年轻人面临的职场困境,为当代的电影引入了新的社会议题。
2、音乐中的叙事。电影音乐一般包括歌曲和配乐两种,是电影中渲染情绪、强化氛围、表达主题的重要艺术手段,电影音乐的旋律、歌词、节奏、编曲等都能成为电影叙事的推动力。近年来,中国电影中的音乐更为多元化和立体化,更加丰富的音乐类型和音乐元素参与到电影的叙事和表达中。成为电影强化情感、暗示剧情走向的“隐形推手”。《满江红》(张艺谋,2023)可以说是近年来在电影音乐的运用上颇具代表性的作品。作为一部以“家国大义”为核心主题的电影,导演选取了颇具民族性的豫剧作为电影配乐的“主轴”,高亢的人声和激昂的打击乐传达出一种民族性的呐喊,将影片的家国大义寓于其中。更值得一提的是,创作者对戏曲进行了摇滚改编,作为联结叙事段落的固定配乐,这一音乐一再重复,其戏曲化的鼓点与摇滚节奏叠加,与人物的动线相伴,呼应着剧情中“破案”线的叙事节奏,强化了影片“抽丝剥茧”的叙事紧张感。而之所以说《满江红》的电影音乐具有代表性,也因为配乐之外,电影中出现的《樱桃曲》也非常典型。义士群刺杀秦桧,复诵《满江红》是电影的主线,主线之外张大和瑶琴的爱情则是一条立足于小人物情感的重要副线,而《樱桃曲》就是两人爱情线的“主题曲”,在家国大义之下,普通人也有缱绻温柔的小情小爱,但“何日归家洗客袍”唱出的,是对遥遥无期的愿景虚空的盼望和真实的无奈,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历史现实中,面对“风又飘飘,雨又潇潇”黑暗,个人的情爱往往要让位于大义。可以说,《满江红》的音乐参与了这个“个人—家国”复调叙事的建构。
3、音效中的叙事。音效分为环境音和动作音,是电影听觉元素中最为细微,却能在不经意间建构故事空间,增强真实感,强化环境的重要听觉类型。近年来,音效在电影叙事中的作用越来越凸显,更出现了从音效入手,为影片注入创造性艺术表达的作品,《好东西》(邵艺辉,2024)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影片中邻居小梅作为一个“音乐人”,对日常声音进行“采样”是她的工作,当她把作为单亲妈妈的铁梅生活中的声音片段录下来,再播放给铁梅的女儿听时,这些脱离了生活场景的音效“听众”得到了不一样的解读——热油沸腾声成为“下暴雨”,吸尘器的声音成了“龙卷风”,抖衣服可以被听成“打雷”……创作者似乎通过音效完成了一场叙事的“罗生门”,母亲的日常生活在创作者手中变为一个“宇宙”,对“单亲妈妈”“家庭主妇”,甚至“女性”的刻板印象也在音效叙事中瓦解。这种在母女间处转化的叙事角度,从细微处发散的创作视野,十分令人动容。
当然,电影听觉元素的出现和表达并不是单一而分立的,多种元素可以通过多层次的组合,构建出丰富的叙事空间。它们不仅是信息的传递者,更是情感和氛围的塑造者,从对白的表意,到音乐的抒情,再到音效的真实感,声音在电影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使影像叙事更加立体、动人。
(作者单位:四川传媒学院表演学院)